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一百四十九

關燈
一百四十九

五月了, 本應是初夏時節,江南風暖。

此時,卻天起黃雲, 紛紛揚揚, 漫空飛白。

本就吹湧江潮的狂風,更是夾了刺骨寒氣, 卷著冰冷的雪,撲打在人的頭發、衣裳上,又凍又疼。

浪朝天打, 飛雪蔽目。一眼望去,天險地惡, 四野茫茫, 看不到江岸在哪裏。

渡船似一艘不知何去的孤舟, 搖擺動蕩。

狂浪飛雪中, 卻有一少女,淩波若平地, 在江上飛馳。

有一刻, 她與這艘渡船離得不足十米,足以讓眾人看清她的裝扮容貌。

一對閨閣女兒穿的繡鞋, 卻將這滔天惡浪踩在腳下,滴水未沾, 連鞋背的絨球都仍茸茸的。

壓裙的瓔珞、緊步揚揚落落。浪尖旋過紅裙, 在這樣昏暗茫然的天下, 竟泛著點點華光,像一道霞光。

若非眼前場景, 眾人只怕都當這女孩兒像玉京中任何一家的千金嬌養兒。

但哪個深閨嬌嬌女,能迎著大江兇潮, 淩波踏浪而行?

只他們目不轉睛打量的幾息間,少女迅如閃電,已與渡船擦肩而過。

離得最近時,她側過臉,瞥了擺簸的渡船一眼。

雪花落了薄薄一層在烏黑發鬢間,嵌滿珍珠的發帶被狂風吹得亂舞不止。

薄背上竟貼著一柄側挽的鋒利寶劍。劍光寒,照亮她半張菩薩面。

淡白柔和,線條圓融的面上,卻無半點笑意。霜意似乎凝在了眉目間。

即使艙外浪濤如雷震,艙中眾人仍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個女聲:“不想給人送菜,就立刻調頭原路滾回去。”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江面的風浪更大了,動蕩不止的江水下,有兩輪血赤的光亮了起來。

練家子夫婦最先變了面色。健婦不安道:“大哥,你聞到了嗎?腥臭。”

壯漢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二人對視一眼,飛快地解開了層層纏裹的包袱,裏面竟然是兩把大刀,駭了眾渡客一跳。

富商嚇得貼緊船壁:“這這這位兄臺,你,你們這是幹嘛?”

“住嘴!”壯漢卻沒有看他們一眼,持刀,只盯緊了江水下亮起的車輪大小的紅光:“妹子,有東西來了。”

下一刻,那兩輪血紅之光果然愈近水面,驟然水分浪破,一個青灰色,長滿骨刺的巨大頭顱鉆出水面,模樣類蛇,頭頂直而短的角。

只一個腦袋,就比整艘渡船還要大,血紅的光,正是它的眸子。張開獠牙,足以一口吞下幾十上百人。

舌頭半吐,舌面竟然一體般生著許多慘白人首,男女老少皆有,或嬉笑或惡毒地看著他們:“好香,好香,這次主人能吃飽了。”“快來跟我們一起服侍主人吧。”

有些膽小的渡客,見此,噶地一聲,暈了過去。

健婦、壯漢握刀的手微微發顫,被這妖蛟身上的某種無形之氣,壓得幾乎無法站穩。

船員們,包括船主,都嚇得噗通一聲跪下,磕頭求饒不疊:“蛟神......蛟......”

那些舌上的人頭叫了起來,為主人不平:“說誰是蛟呢?我家主人是龍神!”

船員們都立即擡手扇自己耳刮子,為首的船主改口:“龍神,龍神!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小的們計較。我們跟狄人打過招呼,是狄軍準許我們過江渡客的啊!不敢驚擾龍神,所以選在大潮大浪的時候渡江......請您繞了我等一命......”

不是說風浪日,大潮天,這個“龍神”是不出來的嗎?它聽說是狄人招募的那些妖魔鬼怪中的蛟元帥,統領“水兵”,搬出狄人來,應該會守一些規矩吧......

船主慶幸地想。

果然,蛟龍抽動鼻翼,嗡嗡地說:“我聞到......血腥......血食......當歸我。交出來,放你們走。”

原來是船中有人流血,被這蛟聞到,才引來禍患!船員們面色大變,船主回身大喝:“誰剛剛流了血?站出來,別連累全船!”

富商立即站起來,要指認書生。

不待他指認,書生就從那對練家子夫婦身後站了起來,對眾人行了一禮,雖面色發白,哭著臉道:“自幼讀詩書,不能說學了多少仁義,但不敢連累他人。這、這是我的書箱,裏面有一些我的東西,我姓呂,單名一個巖字,是家中幼子,父母兄弟如今都在中原一帶的昌城落戶,父親喚作呂翼。各位去處若有近的,麻煩各位將我的遺物,送與我的父母。”

見此,眾人中,許多人都面生愧疚,卻都不敢在這當口多生是非。

那練家子夫婦,健婦面露不忍,張口欲言。壯漢卻對她搖了搖頭。他們夫婦雖然武林中稍有聲名,但親眼見到這妖蛟,便知,凡夫絕不是對手。輕舉妄動,反而累了全船的性命。

壯漢對呂巖拱手,沈聲道:“呂兄,在下,鴛鴦刀張半武。你的遺物,我夫婦必送回中原,到你父母手中。”

呂巖十分感激,朝他二人拜了又拜,便戰戰兢兢地走到船頭,閉著眼睛,大聲道:“是我流了血,你吃我吧!放過大家!”

一咬牙,竟往江中跳去。

見此,眾人都撇開臉,那小少年更是緊緊被母親摟在懷裏,捂著耳朵,閉著眼睛,不敢去看這一幕。

蛟龍在旁邊,吸食了一通凡人覆雜的七情,卻頗無聊與不滿。

本來還想看你推我攘,你舉報我,我痛恨你,互相死鬥的戲碼,不料這書生竟自己站了出來,凡人中最無趣的所謂仁、義一出,連到嘴的七情都少了大半。

它看得都瞇了眼,打個呵欠,懶洋洋張開嘴,準備吞了呂巖,再反口吃了這艘船,欣賞凡人本以為死裏逃生,卻急轉直下時,那恐懼、駭然、絕望、不敢置信的臉,再賺一波炁。

剛張開嘴,就聽舌頭上的人頭全都尖叫了起來。

然後,一瞬間,劇痛傳來,它的舌被一陣清光斬斷了,落進水中,竟燃起黑火。

火焰中,辛辣清香的氣息擴散,一霎那,那些為它作倀,出主意引誘凡人的人頭倀鬼,尖叫著,被焚作飛灰。

水中的呂巖被拎住後脖衣領,濕淋淋地被甩到了船上。

那裙若飛霞的少女,踏在最高的一波浪上,淩波而至。

斬下蛟龍舌頭的那團清光回到了她的手中,化作一柄寶劍。

呂巖跌坐在甲板上,楞楞地看到那少女似被江浪托起,眸子凝了一縷森寒碧色,對著蛟龍道:“惡蛟,他們果然不曾殺你。”

那可怖的蛟龍目露仇恨與恐懼,舌頭頃刻再長了出來,只是花了不少功夫煉的倀鬼卻一個也沒有了。它說了與少女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話:“臭丫頭,是你!那倆個混蛋,竟然沒有殺你!”

它不意一次尋常的覓食,竟然又遇到了這個對天下水族有壓制之力的龍女。

“洞明子”、“妙善”這兩個混蛋,不是說會解決掉她嗎!怎麽被她逃了出來,還跑到了這裏!

蛟龍立刻一擺尾,往水下鉆去,同時不敢大意,立即口中呼道:“九曲大陣,啟動!”

在它的炁散出去的那一霎,風忽然止了,浪忽然停了。只有雪還在下。

漆黑的仿佛另一個世界的江底水府中,無數藻發糾纏中,靜立的水鬼、妖魔,都動了。

無聲無息的大霧頃刻間遍布江面,邊岸徹底消失了,

雪霧中,一張又一張,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的慘白腫脹的屍面,張著無瞳的眼,木然地浮出水面,延申到無窮處。

像是這條孕育了大周的母親河,長出了數不清的斑點。

明明無波無浪,浪濤聲卻在耳邊震耳欲聾,整條大江,千萬年來,人來人往,積聚的凡人之炁,在沸騰。

渡船上的所有人都嚇得說不出話,甚至嚇尿褲子的。

李秀麗卻站在唯一一波不曾平息的浪頭,像被大江托舉掌心的女兒,水花不曾沾濕鞋底半絲。居高臨下,俯視這些無窮無盡的江中妖魔。

她能感覺到,這條大江,幾乎借由這些水鬼,快被煉成了一整個洞天。

狄人最不善水戰,但周室極擅水戰,又有大江作為天險。是以狄人不敢過江。

但如今,大江若成洞天,這些“妖鬼”就是狄人手中最無敵的水兵,直接破了天險。而在洞天中,有化神修為的惡蛟,可以領著這些妖魔鬼怪,大肆汙染、攻擊沿岸的凡人村莊,亦可禦水淹沒周室軍隊。

難怪,此蛟自稱元帥,號令無數水兵。

妖蛟躲在江下,嘿笑道:“臭丫頭,上次被你跑了,這次你自己撞上來,讓你有來無回!”

它囂張的話音剛落。忽然,這昏暗的天地間,炸了一道雷聲。

雷聲無端清明了部分人的神智。

船艙上,大部分人還在戰戰兢兢,那母親懷中的小少年心頭一清,卻探出了頭,與那張半武夫婦、書生呂巖,竟一起目不轉睛,盯著少女。

卻見那少女並無半絲恐懼,只平靜地豎起劍,劍身倒映她半張垂眸柔面。

大江上空,雷霆聲仍在大作,隆隆、咚咚,隆隆。

劍光照觀音,人間響天鼓。

少女:“有來無回?不錯,我來,你無回。”

手中的蒲劍興奮地嗡嗡了起來,振顫著,想要游離化光,想要痛飲妖邪之血。

“今日渡江,我有一劍,欲斬妖魔萬重,破洞天無量。”

“請你,試劍。”

話音未落,李秀麗與劍光,合為一道,朝著漫江妖魔,出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